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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 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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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夢魘

◎那就陪你一輩子◎

窗外依舊狂風大作, 雷聲如潮,豆大的雨點砸到窗欞上,碎裂。許檸哭得抽抽噎噎, 不能自己。

冷汗順著她的額頭一陣陣流下, 將她的小熊睡衣完全打濕。裴止握住她肩膀, 輕輕搖晃, 但還是叫不醒她。

裴止從未見到一個人能哭得如此傷心、如此難過,就好像遺失了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這種傷心和難過, 幾乎能將他一個淡漠之人內心深處的相似情感完全喚醒,這一刻,他恨不得能和她感同身受, 恨不得能痛她之痛。

許檸被困在一個夢境裏。夢裏,她被一團迷霧追趕,那團迷霧要全然地籠罩她、要將她完完全全吞噬。被冷汗浸透的衣服緊緊貼在她後背,黏膩無比。她頭腦發麻, 雙腳好像被灌了鉛, 明明想跑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只能眼睜睜看自己被迷霧吞噬, 連叫喊都泯沒在喉嚨裏。

迷霧將她完全籠罩之際,忽然散開,許檸眼前出現了兩張血淋淋的、破碎的人臉。媽媽那張精致、姣好的面容面目模糊, 五官因為激烈的撞擊而完全變形。爸爸那張英俊、深邃的臉都骨折了,凹陷下去一塊,雪白的腦漿從茂密的黑發裏滲出...

他們臨死前的慘狀就這麽硬生生刻在她的腦海裏, 在她的視網膜中, 要叫她一輩子記住、一輩子忘卻不了。

爸爸媽媽流出的血那樣紅、逐漸蔓延到她腳面, 如附骨之蛆。許檸“啊——”地一聲尖叫出來, 只覺得上臂劇痛,終於從噩夢中醒轉。

睜眼,對上裴止冷靜的,關切的臉。

許檸一聲嗚咽,猛地伸出手臂,攬住了裴止的脖頸,泣不成聲。

“教授你救救爸爸媽媽,他們死了,流了好多好多血,我不知道怎麽救他們,求求你幫幫忙...”

她幾乎是埋在他懷裏,埋在他胸膛處,滾燙的淚水燙濕他的睡衣,攬住他脖子的手緊得像膠圈,緊緊地摟住他,箍住他,好像他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媽媽她這麽愛美,她知道自己臉碎成那樣,她肯定受不了的...”

“小檸。”裴止喚她一聲,全然沒想到她即便從噩夢中醒來,也依舊未擺脫夢魘,心疼地反摟住她。

這是兩人第一次全然的肢體接觸,擁抱。但誰都沒有邪念,非常純潔。

“不怕不怕,小檸,你讓我做什麽都行。”裴止靠著床頭坐起,將許檸玲瓏的身軀完完全全抱在懷中,一手在她背部輕輕撫摩,另一手穿過她的膝彎,像抱一個被噩夢嚇壞了的孩子。

此刻,他心中沒有一絲一毫別的想法,他只知道,許檸有多麽多麽需要這個懷抱。

改變了睡姿,被從床上抱起來,許檸才稍稍恢覆了一點思考能力,也才從夢境中掙脫,意識到那是一場噩夢。

但,那又不完完全全是一場噩夢。只是往日現實在眼前的又一次重現。

“夢到什麽了?可以和我說說,別怕,我一直在這裏。”

窗外的雷聲仍在持續。雨聲更大了,許檸感覺到,濕漉漉的雨氣要漫進來,將她整個吞噬。但,半明半寤裏,裴止的言語顯得如此穩定、他的身軀緊緊地抱著她,不動如山。

好像無論發生了什麽,他都在那裏,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他是恐懼的迷霧裏、是不真實的噩夢裏,唯一真實的、讓她心安的存在。

“都會過去的,寶寶。”他低聲,一聲“寶寶”自然而然地叫了出來。現在的許檸,可不就是寶寶?一個需要大人安慰抱抱的寶寶。

他忽然好慶幸,今晚他留在這裏,留在許檸身邊。

她是不是怕雷雨天氣,怕打雷?

一想到她要是從噩夢中久久掙紮,被噩夢久久纏繞,卻沒有一個人來叫醒她,他就心痛得無以覆加。

許檸背上汗珠半幹,極度流汗引起的蒸發讓她身體輕輕打了個寒噤。裴止立即扯過床上薄被,像包住小嬰兒那般緊緊將她裹住。被褥下,他摟著她的臂膀是那樣溫暖,有力。

“擦一擦汗。”裴止拿過床頭櫃上一條幹毛巾,遞給她。

“嗯。”許檸終於再度開口,原本柔美的嗓音變得十分遙遠,好似從一個幽靈之地傳來。

“我是做噩夢了,也不算是噩夢,是發生過的...”

她用毛巾印上臉頰,低聲。

這是她從小到大最害怕的夢魘,一直追著她跑。她不敢告訴任何一個人,哪怕阿婆也不敢。

她怕她會刺激到阿婆脆弱的神經。畢竟,阿婆將她一人辛辛苦苦拉扯大,已經很不容易。她媽媽的早逝,阿婆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永遠是阿婆心口的一塊瘡疤,是心尖上潰爛的一隅。

若在平時,她一定會覺得裴止是高冷的存在,是山中高士,是山尖雪,就連她同他多說一句話,都害怕打擾到裴止研究數學。

但今晚實在太特殊,她不記得這些,只記得他是她迷霧裏唯一可以擁抱的存在。

她想將一切都和盤托出,告訴他。就像心裏懷揣著一塊巨石,那巨石每每在雷雨天氣下便變得格外沈重。而今,她終於找到一個深谷,這深谷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她終於可以將這巨石丟進深谷中。

裴止如深谷。他是平靜的,永恒的,他會永遠在那裏。

“我小時候,身體很弱...”許檸慢慢地打開話匣子。

她是母親早產生下的小孩,從小身體贏弱,小時極容易發高燒,燒到一定程度,還會驚厥。是以每次高燒,都會將父母嚇出一身冷汗,在家裏一絲一毫耽擱不得,立即將她往醫院送。

好不容易養到三四歲的年紀,許檸的高燒驚厥癥終於好了,不再犯病,爸爸媽媽也漸漸放下心來。

只是,隨著她年歲漸長,從幼兒園到小升初,父母之間的關系卻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劍拔弩張。他們爭吵的話題永遠只有一個,錢。

六歲的一個夏夜,小許檸記得父母吵得格外嚴重,媽媽對爸爸說了重話,爸爸把暖水壺都摔了,壺膽碎了一地。小許檸在學校裏上了游泳課,回來只覺得渾身濕黏黏的,想洗個熱水澡。

她不敢找媽媽,媽媽在哭,爸爸漲紅著臉,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眼看著到了睡覺的點,小許檸自己走進浴室,想像往常一樣洗澡。只不過,那晚恰好家裏煤氣燒完了,蓮蓬頭裏灑出的水很冷,淋在她的小身板上,她冷得骨骼都在打顫,牙齒格格作響。

洗了冷水澡,結果自然是她發燒。

等媽媽發現時,她的額頭已經燒到鐵板一樣滾燙,小身板一直打顫,白凈的小臉發紺發紫。這可把父母急壞了,忙忙送她去醫院。

爸爸只有一輛摩托車。爸爸開車,媽媽坐在後頭抱著她。

當時已是半夜十二點。小許檸被媽媽抱在懷裏,忽然聽聞一聲雷電巨響,幾乎把迷糊的她震得清醒,一個激靈。

耳邊,父母的爭吵仍在繼續。媽媽埋怨爸爸出門前不看天氣、車上不放雨衣,爸爸則面色鐵青地反駁,說要不是她不料理女兒洗澡的事,女兒也不會跑去洗冷水澡,也不會發燒。

爭吵持續升級。經過一個拐彎,一輛失控的大卡車猛地撞了上來,雪白的燈光刺得人瞳孔皺縮。卡車像末世裏的劫難,要把這個本就搖搖欲墜的家庭,全然地撞擊、撞毀。

...

幸存下來的只有小許檸。小小只的她被爸爸媽媽很好地護在了懷裏。爸爸甚至張開雙臂,試圖以人肉之軀為身後的妻女抵擋一個鋼鐵巨物攜帶著可怖加速度的更慘烈撞擊。

而媽媽緊緊地摟住了她,像一床鴨絨被,把她包在懷裏。

小許檸雙手雙腿骨折,內臟受了極大程度的沖擊,在ICU急救了兩天,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那個下著暴雨的夜晚,夏天過後,她在醫院裏度過。她的外公外婆聞聲趕來,外婆流了很多眼淚,給女兒女婿料理後事,照顧外孫女。兩位老人白發人送黑發人,哭聲令人肝腸寸斷。

小許檸聞著醫院幹凈清潔的消毒水味,靈魂卻一直飄蕩在那個雷電交加的夏夜。

她活下來了,代價是父母的性命和不體面的遺體。是留在她視網膜上永不能褪卻的、她對父母印象的最後一面。骨折和內臟受損固然疼痛,但沒有什麽比見到那樣的父母更讓她疼痛。

裴止聽後,久久不能回神。原來,許檸經受過如此大的精神沖擊嗎?難以想象,她當時只有六歲,是如何經受住這樣鮮血淋漓的畫面,還能好好地長大成人。

小許檸能長大成人,實在是太難。

好在,她現在就安安生生地在他懷裏了,從此以後,他要她永遠安安生生地在他的庇佑之下,要她一生無虞,所有的噩運都將終結,他要她快樂無憂。

他親親她的額角,唇角和女孩細膩嬌嫩的額頭輕觸,是全然的憐惜和安撫。

“小檸,你常做這樣的噩夢?”

“嗯,尤其是...打雷的夜晚。”許檸點點頭,眼角的淚已經幹涸。她終於把這一切都說出來了。

所以她怕打雷,也怕黑。

都說和一個人分享快樂,快樂就會翻倍。那,和一個人分擔痛苦,是不是痛苦也會減半?

目前許檸的感受是,痛苦大大地減少了。巨石被她扔進了深淵裏,深淵替她消化、卸走這一切。

只是,能分享快樂的人很多,就像和湯佳然、梁清清分享一杯奶茶那樣,她能把微小而確定的幸福和她們分享,卻不能向她們傾倒痛苦。

她沒想到,裴止居然成為了她能夠分享痛苦的那個人。

怎麽會是裴止呢?

他們明明是——形式婚姻的啊。

居然是裴止。是什麽時候,她開始全然地信任他、把自己交付給他了?好像是有哪裏開始變得不一樣了。不,是早就變得不一樣了。

“別怕,以後下雨天,我都會陪著你。”裴止手指輕扯她一綹柔軟的發絲,湊到她唇邊,鄭重其事。

“嗯。”許檸輕應一聲。心想,還好今晚有他。

“那,我之後給你預約心理咨詢,我們一起嘗試跨過噩夢這個坎,好不好?”裴止緩聲。

“遇到這樣的事,留下心理方面的後遺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要怕,你已經比很多人勇敢、堅強了。”裴止大掌輕撫她圓圓的腦勺。

“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的,放輕松,我們一點點解決她。看一個心理醫生看不好,就看兩個,兩個不行,我們就看更多個...”

裴止定聲和她說。

許檸心中湧起一股酸楚。酸楚中夾雜著烘燙的暖。

這就是裴止嗎?情緒穩定,內核強大,不論出現了什麽問題,第一反應都是條理清晰地分析,使用什麽手段,如何達成目標,如何去解決問題。

他不僅抱著解決問題的心態去面對他科研上的坎途,對於生活,他也是如此。

他沒有指責她,沒有責怪她,為什麽這麽麻煩?為什麽還會怕黑?他不會。

在他看來,指責不能解決問題,只能激化矛盾。

“那,我要是一輩子都怕打雷呢?”許檸猶疑地問。她一打雷下雨就做噩夢、夢回六歲雷雨夜的癥結,已經跟了她16年了。這16年裏,她不是沒想過靠別的辦法解決,但從來沒有生效過。

“那也沒有關系。”裴止在她發頂落下一吻,嗓音溫和。“那就怕打雷一輩子,我一輩子陪你。”

許檸怔了怔,沒想到他會說出“一輩子”的話。他說的可是一生啊,他是真有把她當成妻子來看了嗎?

她隱隱有一種感覺,裴止從未將她的癥結視作累贅。也從未將她視作累贅。

他的確是個足夠好的伴侶。何其有幸,在她猶如兒戲一樣的“婚姻”裏,她誤打誤撞,撞到一個好男人。

許檸張嘴,想說“謝謝”又說不出來。

也不應該說“謝謝”。言語太過蒼白,她也不應該同他客氣,他已經將丈夫的責任和義務履行得非常好,她能回報的,就是做好他的妻子。

不知不覺間,雷暴雨退去,太陽升起,光明重新覆蓋大地。天鵝絨窗簾的縫隙中露出燦爛的晨光,她心間的陰霾也隨之褪去了。

從此以後,都不一樣了。她不是一個人在對抗夢魘,她有了裴止。

“這麽快就天亮了,”許檸嘟噥一句。“我要起來洗個澡,今早上拉拉隊也要集合的。”

她腦中迅速轉過這點。

這時,她才發現,她如今的處境,是被裴止緊緊抱在懷裏。她一側的肩膀貼著裴止的胸膛,兩條胳膊還掛在他脖子上。

因為擡起胳膊的緣故,她的長袖睡衣,荷葉邊的袖口滑落,露出柔嫩如新藕的小臂,而她小臂上柔嫩的肌膚,正和裴止修長的脖頸相貼,體溫交換。

肌膚的相觸帶來全新的顫栗感。察覺到這一點,許檸臉紅了。

真不敢想象,她居然那麽直接地摟住了裴止的脖子,幾乎將她送到他懷裏...

“我、我去洗澡了。”

她掙紮著從他懷裏起身,幾近於落荒而逃。

裴止垂下眼眸,不經意間看到她滑落的小熊睡褲。那系著松緊帶的褲頭落到她胯骨間,隱隱露出她細膩白皙的胯骨邊緣,形狀優美。還有被她貼身穿著的小內褲,是極其可愛的、淡淡的粉色。

褲頭還是松緊帶的,內褲是淡粉色。她真的是一個小女孩。

【作者有話說】

其實我覺得裴止是很適合結婚的男人。除開情感比較淡漠(後期對小檸檬就不淡漠了,十分熱烈),其餘無論何時,他都情緒穩定,內心強大,遇到困難,永遠考慮解決困難,解決路徑。此外,男女平等的意識強,家務意識強,尊重伴侶的選擇和想法,把對方看成一個全然獨立的人格。

又是為教授的魅力哭泣的一天...嘶哈嘶哈,我有一天居然也能寫出這麽健康的戀愛!!抱抱我的小檸檬女鵝,女鵝好慘,一定要寫更多更好更配得上女鵝的東西...

又來遲了,而且很遲,真的抱歉,發個小紅包給蹲蹲的寶寶表示歉意~【哭成淚狗】【同時更兩本真的會碎掉啊啊啊啊】【不過真的很不想讓蹲蹲的小天使失望,只要有一個小天使蹲下去,我就會隔幾天隔幾天地更完它】【咬牙切齒】【轉身爬行】

感謝在2024-01-09 23:45:55~2024-01-17 18:11: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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